九月下旬的江南早晚已浸入了深秋凉意,午后秋阳下,秋掠过甘棠小筑的长廊之上,依旧携着几分清寒窜进了边上的屋中。
此时金芙蕖坐于临窗案前,指尖握着羊毫笔,正细细抄写《浮生宝鉴》,墨痕落在宣纸上,晕开细腻纹路。
抄到倦处,她搁下笔揉了揉腕骨,抬眼看向一旁剥着蜜橘的柳闻莺,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自打我娘看完这《浮生宝鉴》,回府后行事愈发不一样了。”
柳闻莺剥橙子皮的指尖一顿,橘瓣上的汁水沾了指腹,好奇追问:“怎个不一样法?唐大娘子素来通透,难不成是书里的情节勾了心思?”
“我娘往日里做事沉稳妥帖,温柔娴雅。
近来做事虽然依旧稳妥可是总归带着点风风火火的味道,就连说起话来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刻薄。”
说起刻薄二字,金芙蕖又觉得不妥,或许叫阴阳怪气更加妥帖。
话音落,柳闻莺脑中忽然闪过前几日与李嫣然跑马时的光景——
李嫣然提及家中最近让她开始接触家中各项琐事,据柳闻莺的观察来看,李嫣然作为家中独女,李家夫妻二人似乎没有打算将那偌大家产托付旁人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对于李嫣然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金家并非商贾,唐大娘子这番变化是为了什么?
金芙蕖抬眸瞥她一眼,见柳闻莺愣神不语,便缓声又道:“先说咱俩与京中苏媛的牵扯,我娘前些日和我爹直言,你家与太孙一系毫无干系,不必瞎猜你们一家是太孙那边派来刻意接近的。”
“我家本来就和太孙没关系。”
这一点柳闻莺回答毫不心虚,只是她没想到唐大娘子回去之后就这样确定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柳闻莺还担心这是不是陷阱,故意让自家放松警剔。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家确实没什么关系啊,放松能放松到哪里去?
金芙蕖说着也是停顿了一下,眼底添了几分不可思议继续说道: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娘还反倒催着我爹爹,让他多留意丽泽书院里,是否有别的皇子安插进来的人,莫要只顾着讲学,忽略了书院里的暗流。”
柳闻莺手里的蜜橘“啪嗒”掉在案上,惊得瞳孔微缩,脑瓜子嗡嗡作响,满是错愕。
“不是,你爹爹金、姓金,你爹就是是丽泽书院的山长金礼?!”
是了,这宁越府城中有头有脸且姓金的门户没几家,柳闻莺知道的一个只有丽泽书院的山长金礼。
就这样柳闻莺都没往这上面想。
想起自己父亲在丽泽书院,那这次的事情会不会牵扯到她爹?
瞥了眼柳闻莺,金芙蕖就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道:“放心,你爹在丽泽书院读书这事我娘知道,我爹”
金芙蕖说到这,嘴角扯了扯:“他一直就没想过自己书院里会有什么问题。”
柳闻莺:“”
合著这事情发生之后,说是怀疑一家子,其实被怀疑的就她一个是吧?
只不过,想到当世四大书院之一的丽泽书院都被唐大娘子点破这书院里可能有皇子们的布局,柳闻莺也是不寒而栗。
那其他书院呢?
还没高中呢,这些权贵就已经盯上了学子,这是结党营私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
“唐大娘子怎么知道的?”
“我娘好歹出身唐氏,再加之我家门第也不低,有方法知道。”
金芙蕖虽然语焉不详,但是其中内容已经够让柳闻莺消化了。
“唐大娘子的‘唐’是兴王的母族唐氏的‘唐’?”
“嗯。”
“天,可是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以往金芙蕖也会和自己说点朝堂上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也到不算是秘闻,稍微打听些都是能知道的。
可今日说到书院里有皇室安插的钉子,这种事情她父母也告知了金芙蕖,难不成唐大娘子想效仿窦氏让金芙蕖不对吧?
柳闻莺可记得金芙蕖还有兄长呢,难不成也是个薛蟠一样的人物?
金芙蕖听见柳闻莺的疑惑,眼底也带着几分茫然:“我也没料到我娘这次会当着我的面和爹爹说这些。
往日里爹娘谈及书院与朝堂相关的事,向来避着我的。”
柳闻莺回过神,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语气凝重:“这话太过敏感,咱们俩往后还是莫要再提,知晓太多未必是好事,免得惹来是非。”
柳闻莺这话说完,谁知金芙蕖反倒抬眸看向她,语气带着几分反问,直戳要害:
“莺莺,之前你虽没同我说你与苏媛的具体情分,但是我观你们之间,情分自是不低。她本就是未来太孙妃,你敢说,日后你家真能完全置身事外,不卷入这朝堂纷争里?”
这话问得柳闻莺哑口无言,指尖上沾染着的橙子汁水已经干涸,黏腻的触感因为攥紧了拳头由指尖蔓延到了手心。
柳闻莺的心头也随着金芙蕖的话渐渐沉了下去。
爹爹柳致远如今在丽泽书院求学,课业精进极快,中秀才不过是开端,按这进度,日后中举做官的概率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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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之上,从来都是前路有人才好立足,不然中秋之时,她家何必特意给素未谋面的文太师递去书信与礼物?
况且,文太师既是苏媛的外祖,也是举荐爹爹进丽泽书院的恩人,这份人情本就缠了牵绊。
柳闻莺下意识回避着金芙蕖看过来的目光,转头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思绪翻涌:
文家与苏媛渊源极深,日后苏媛或是她的夫君景弈若有什么心思,她家就算只是官场里的小虾米,又怎么可能真的独善其身?
金芙蕖见她蹙眉沉思,缓声提点:“其实,这事情也没你想的那般糟糕。
还好苏媛嫁的只是太孙殿下,当今陛下有十几个儿子,孙子更是有不少,不过景弈与他兄长景幽,倒是比旁人特殊些,因为废太子的缘故,一直养在宫中。”
金芙蕖话音微顿,语气轻了几分,带着几分隐晦,“可再特殊,也终究只是皇孙,再者说了,景弈身子骨本就弱,难承重负,除非”
后半句大不敬的话金芙蕖终是没说出口,话音戛然而止,眼神对视间却也带着未尽的意味。
柳闻莺心头一凛,瞬间猜到了她未说的话语——
除非景弈前面的皇子与皇孙,尽数折损,景羿才有登顶的可能。
只是这般念头太过惊世骇俗,柳闻莺想到了之后,转瞬就被这荒谬感给逗笑了。
这种事情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莺莺:有点离谱了。
?景羿:我也这么觉得。
?景幽:离谱么?
?苏媛:天塌了有景幽顶着。